西太平洋快訊




地方貨幣與地方主體性:美拉尼西亞的例子(下)

雙重貨幣:Tolai人爭取官方認可

後殖民時代的巴布亞新幾內亞發行其國家貨幣Kina,不幸持續貶值,地方上的人民感到無力介入,卻得蒙受經濟衰退的苦果,於是設法自尋出路。該國新不列顛省的Tolai人眼見Kina在全球貨幣市場中一路下滑,等於當地人的財富縮水、購買力下降,於是從1990年代開始要求地方政府承認其傳統貝殼貨幣(tambu或tabu)的價值,他們主張tambu才是該族生存的依賴。在地方上,tambu一直維持高度流通和使用,無論是用於教堂捐獻、繳交學費、或到商店購物(Errington & Gewertz 1995)。有些人主張設立傳統財富銀行,「以穩定、規律和控制tambu貨幣」,使其能成為官方貨幣(legal tender)之一。

此舉也引來部分批評,認為tambu的儀式意義與法定貨幣屬不同範疇,不應混淆。到了2002年地方政府終於認可此傳統貨幣作為正式的官方貨幣,一家銀行(Tabu Exchange/ Bank)也於該年2月份設立。

貨幣的製造者:Langalanga人的主動參與

筆者近年來研究的所羅門群島的Langalanga人,是區域內傳統貨幣貝珠錢(bata)的製造者。貝珠錢是區域內通用的結婚聘金,此外也用於土地交易、和解與賠償,以及做為個人飾物。在西方貨幣進入後,區域內其他族群紛紛停止製造傳統貨幣,但西方/國家貨幣無法完全取代Langalanga 貝珠錢,後者仍繼續流通使用。近年來貝珠錢的製作流程漸次成為「文化觀光」的賣點,並發展出因應觀光的各式裝飾性紀念品,成為Langalanga文化的重要表徵。同時,貝珠錢也在國內廣為接受,成為重要儀式裝扮配件以及個人流行飾物。

雖然Langalanga在全國人口比例上僅占少數,該族的貝珠錢卻從前殖民時期的小範圍、地區性聘金,擴大為全國通行但形式具地域差異性的聘金;所羅門群島脫離英國殖民而獨立之後,貝珠錢反而被更多族群接受,並成為該國對外呈現的重要文物特產。

如前所述,當地人對地方貨幣的理解,往往對照於國家貨幣。在Langalanga,國家貨幣可直接用於購買貝珠錢,但兩者具有不同的道德價值;與York島民和Kwaio人的概念略有差異,Langalanga人認為貨幣的道德價值特別建立在貨幣如何被「製造」、取得的層面。與其他使用貝珠錢的美拉尼西亞族群不同,Langalanga 人不但是貨幣的使用者,也是傳統貨幣的「生產者」,他們在傳統貝珠錢上賦予較高的道德價值,可總括以一句話來表達:“bata e nana (shell money is hard)”。

在這個行為取向(action-oriented)的社會中,當地人對貝珠錢的理解,強調辛苦勞動與貿易的過程:貝珠錢是人的身體透過「製作」(galona),和貝殼等材料產生關係而形成的,其重要性在於透過人的身體活動,而且是細膩而勤苦的勞動,才能造就此物的誕生。其中的身體經驗,包括潛水、岸邊撿拾等方式以獲取貝殼,還有辛勤敲碎、磨平、鑽孔、編串等製作過程。貝珠錢的意義首先是來自人─物的身體經驗,其後透過一連串的流動以及與社會關係進行連結,進而產生新的意義。貝珠錢被認為內嵌有一定的力量,其中特別華美的種類tafuliae,被認為可以建立關係、維持和平、有助於社會再生產。相反的,國家貨幣則是 “easy come, easy go”,很快在商店消耗於購買啤酒與二手衣服。

以往的研究多偏重於美拉尼西亞地方貨幣的使用者,對於非當地製作的傳統/當代貨幣的理解與使用。Langalanga 的特殊之處在於他們是專業的「貨幣製造者」,其對傳統貨幣的認知也與此角色息息相關。筆者曾數度聽到年長的報導人很驕傲的說,Langalanga有如「中央鑄幣廠」、「中央銀行」,其貝珠錢全國流通,「等於Langalanga 人控制了整個國家」。Langalanga人面對國家的方式與Kwaio人的排拒性與保持距離不同。他們積極參與國家經濟、政治,在國家建構過程中,透過地方貨幣成為積極的行動者。其貝珠錢一方面被國家吸納,成為國家的文化表徵之一,而另一方面,製作貝珠錢的Langalanga人藉由「製造貨幣」的過程,在取得經濟利益外,也標示了自己在國家經濟體系中的主動性與主體性,進而維持並加強了地方的文化認同。